赤脚,泥网
寒冬的湖滩
作者:方和平
诵者:唐吉谦
冬日早晨的阳光温暖柔和,照在茅屋檐下的门槛上,黄毛的小妹朝着灶台下烧火的奶奶喊道,奶奶,小猫在门边洗脸呢!奶奶伸头看看半大的麻猫舔着自己的脚爪,然后在脸上轻轻地摩挲,样子是那么滑稽可笑而又可爱,便对小妹说,家里要来客人了,刚才锅窿里的火也笑了好一会子呢。
果不其然,傍晚杀黑时分,黄毛放学刚到家也没多大一会,就有四个人到黄毛家门口来了。他们都是四十岁以上的中年男人,脸膛黑红的,两个人抬着一兜黑黑的渔网,另两个人抬着一只细眼的竹篮子,一歇下来,就朝奶奶大声地打招呼,奶奶看见他们,脸上笑眯眯的,“大表爷二表爷哎,你们又过来打泥网了啊?说是早上锅窿里火笑,小猫直洗脸的,原来是你们要来呀!”
被奶奶叫表爷的,是奶奶的山里姨侄子,奶奶称呼他们,是以黄毛和妹妹这些小辈的口气来叫的。
黄毛家三间草房邻着一间老堂屋,这里原先是供家族祖宗牌位的,也还算宽敞,后来祖宗牌位破四旧破掉了,这里就安放了一副石臼,一盘石磨,打泥网的表爷他们来了,就在这石臼和石磨之间的空地上铺上厚厚的稻草,放上被子在这里睡觉。
黄毛的爸爸妈妈挑大圩也回家了,看见来了客人,高兴地寒暄了一阵。妈妈转身去菜地里搞菜,大表爷和另一个人抱下篮子上面的一大摞被子,篮子里有大半篮子鱼。黄毛看那些鱼,大都是乌鱼,也有几条青鱼和鲤鱼,还有几条鳜驼子(即鳜鱼)。篮子不小,鱼铁鱼铁,怕有好几十斤。
大表爷身边的那个矮个子大叔从篮子里提了两条好大的乌鱼,丢在黄毛家的木盆子里,黄毛爸爸看了看,客气了一下,就叫奶奶收拾这两条鱼。
两条鱼都不小,都还是活的,乌鱼最经死,离水好几天都没事,但是奶奶很会料理,洗衣的蛮棰在鱼头上敲一下,鱼就不动了,一会工夫,两条鱼被奶奶剖好洗干净,切成好几段,砧板上都放不下。
这时候,黄毛妈妈也搞了一些白菜,大蒜苗和萝卜,并且在塘边洗好了回来了。
奶奶烧火,小妹靠在奶奶身边,灶膛里的火亮照在一老一小的脸上,像是抹上了一层红红的快乐的光晕。妈妈正在锅上忙碌,一会儿锅里就滋滋作响,冒出阵阵香气。
黄毛看着表爷他们点亮马灯,在门前空地上敨[tǒu]开长长的泥网,检查看看哪里有破了的地方。
这泥网是黑色的,麻丝织的,三四丈长,网花很稀,有浮纲和脚纲,浮纲上面每隔一两尺,就扎着一节一节长方形的薄木板,有两寸宽五寸长,三四分厚,能让网的一边浮在水面上;脚纲上也是一两尺就拴着一个扁扁的饺子形状的铁网坠,让网的一边沉在水底。奇怪的是这泥网网膛子不是平的,网膛子中间是一个一个整齐的网袋,像漏斗一样长长的,底部尖尖的,看上去十分像老母猪肚子上一排长长的奶,所以河边人都说这网是窠不老(即母猪)网。
这样的网轻便,一头只需一两个人拉就可以,不像别的网连同螺蛳河蚌甚至石头子都一起打上来,沉重,拉不动,而且这泥网打了鱼在哪个袋里互不相混,大湖水退了的时候,专在浅水泥滩上打,扫泥拖,打的都是一些水底的乌鱼,鲇胡子,弯钩钉,乌龟老鳖,也有一些没有来得及游走的鲤鱼和青鱼。
大表爷他们几个都是后山团洼人,离菜子湖有十几里路,每年干河的日子里,都会抬着泥网到湖滩上找点进项,为了省得每天来回跑,就下脚到亲戚黄毛奶奶家里这边来,住上好多天,早上到街上卖鱼,白天下湖打泥网,晚上在这补网,睡觉。就因为黄毛家隔壁有这样一座老堂屋,正好合他们的心意,从黄毛记事之前就年年来,黄毛都小学四年级了,能记得表爷打泥网的许多事情。
大表爷他们用马灯照着地上的网,一截一截地查看,有破洞的地方就用带线的网梭子织补一下,黄毛爸爸也在一边帮忙,等黄毛妈妈喊吃饭的时候,泥网也差不多收拾好了。
这样的晚饭是黄毛最喜欢的,妈妈把那两条乌鱼煮好,在鱼汤旁边做了好些山芋粉圆子,看上去有平平的一三锅。
一大瓦盆子乌鱼端在饭桌中央,还有一碗炒白菜和一碗炖萝卜,山粉圆子每人一蓝边碗,奶奶还端上一小菜碗鲜红的辣椒糊。
马灯挂在饭桌里边的墙壁上,照得屋里亮堂堂的,大人们开始围坐在桌边喝酒,吃鱼,吃山粉圆子。黄毛和妹妹还有妈妈奶奶,在锅台边吃,这边表爷他们用大葵花碗分了一大碗鱼放在锅台上,山粉圆子经鱼汤一带味,又鲜又软,乌鱼别名叫柴鱼,鱼肉虽硬,味道却特别的鲜美。
昏黄的灯光下,黄毛爸爸陪着表爷他们几个人喝酒,不一会儿大家的脸都红了,说话也大声起来,原来表爷后山区不用挑圩堤,冬天就闲一些,于是出来到菜子湖上搞一点河脚的鱼。
一会儿,饭都吃好了,黄毛母亲洗好饭锅和碗筷,又上了满满一三锅和一四锅水,烧得热热的,舀在木水桶里,表爷他们提过去洗脸洗脚,这边家里人也就着热水洗脸泡脚,一切都被黄毛母亲安排得妥妥帖帖的。
东边老堂屋里,表爷他们也洗好了,准备睡觉的时候,大表爷过来叫黄毛母亲带缝衣针过去帮他们一下,黄毛母亲知道他们要做什么,便叫黄毛跟自己一道过来。
老堂屋地上的被子已经铺好了,那盏马灯放在磨凳上,大表爷对黄毛妈妈说,小表娘,麻烦你噢,帮我们几个脚上挑挑菱角刺,我们手粗,捉不住针,也看不清哪里有刺。
黄毛母亲应了一声,便逐个地查看他们的脚,然后蹲下来,把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,黄毛在一旁看那些人的脚底,黑黄黑黄的,什么也看不清,可黄毛妈妈却有办法,她拿出带来的剪刀,在这脚板上轻轻一刮,就知道哪里有刺了。
只见她放下剪刀,取下袖子上插着的缝衣针,在头发上擦几下,对准脚板底下有刺的地方,先轻轻地拨,拨开脚板上戳进菱角刺周围厚厚的老皮子,就看到了黑黑的小刺,用针一挑,菱角刺就露出来了,要是戳的深,刺眼也就深,刺挑出来了,刺眼里面还会流出血来。每挑出一根刺,黄毛妈妈就用指甲在自己头上挠一下,再把挠下的头皮屑按在挑出了刺的小眼里,轻轻揉一下。这些都是四爪野菱角角尖上的刺,还带着细小的倒钩,戳到肉里不容易弄出来的。
原来他们打泥网,都是赤脚下水的,河滩上有许多四爪野菱角,脚在水里踩,戳菱角刺那是很常见的。
黄毛忍不住问大表爷,这大冬天脱赤脚下水不冷吗?没等大表爷开口,二表爷就笑着说,鱼头上出火呢!不脱脚,穿什么下水打网?
好大一会,四个人脚上的刺都挑掉了,他们谢过,便钻进被里睡觉了。
回到家里,黄毛还是问妈妈表爷他们为什么不怕冷赤脚在水里打泥网,妈妈摸摸黄毛那稀少黄头发的脑袋,轻轻地叹息一声,还不都是为了多挣点钱嘛!
天亮了,黄毛醒来的时候,大表爷他们早已出去了,只看见老堂屋里的磨凳上,不是很整齐地架着几床棉被。
多年以后,黄毛工作都退休了,并且从乡下搬到了城里。他每次来到菜市场,看到卖鱼的长盆子里静静地浮着一盆乌鱼,不知怎么就想起从前打泥网的大表爷他们,仿佛眼前出现广阔的河滩,漾着一层杂杂水,打泥网的几个汉子弓腰拉网前行,冰冷的水里,裤脚卷的老高,光脚上沾满河泥,脚底下踩着砾石,带着菱角刺,长长的泥网在他们身后构成一道弧形,里面网着的是不顾疲惫和寒冷所怀着的期冀,一直占据着那个年代的许多个寒冬。
唐吉谦
主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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